归去来兮辞
文
蔚蓝
(本文刊发于《向度》年秋冬卷)
1.
当我转身离开这个我工作生活了二十年的城市,城市高大的建筑已没在初夏潮湿的雨水中,成了一片模糊的幻影,恍惚像一场梦。这个异乡的一切,将成永远的回忆。对这个埋葬了我青春与梦想的地方,下了无数次的决心,终于作了最后一次告别,眼眶有点湿润,心中涌起的复杂情感,我无以表述。光阴流水间,已然二十年的时光,我已从初入社会的青年而人至中年。时光已然老去,我不能再在物质与梦想之间纠缠不清,必须做出最后的决断。
在那个我工作十二年的公司,我办理离职手续时,平日对我所谓器重有加的老板,此时气急败坏的模样仍在眼前显现,十几年几乎无私的付出,换来他们效益的节节攀升,却得来自己付出完全不成比例的报酬与满身的劳疾,也得不来他们一句安慰的话语,老板冰冷的面容,千方百计地寻找着我曾经地的所谓过错,所谓给公司造成的巨大损失,又一再逼我交出技术,才准让我脱身。他们要榨干我最后一点血肉。我真正看清了人心在资本与利益面前的残忍与自私,却在叹惜之外,心间有了释然,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定。而今终于作最后的告别,我要回到生养我的故乡去,不出意外,我终将在这里老去。在物欲横流的尘世,所有的梦想与希冀皆如云烟,但至少还给自己留一纯净之地。
2.二十多年的时光有多远?那时,我是一个忧郁的少年,我曾对生命是那样热爱,整日在草木山水间流连,也总是对神秘的远方与梦想那样热烈的渴望。这是我生命的一切意义。可贫穷又僻塞的故乡,容不下我一日日生长的心灵。一次次遥望着云朵升起的地方,怅然又惆怅。当那一天终于悄然地来到。那个黄昏,我终于从故乡出发,虽然内心流淌着离别故土的不舍与忧伤,但涌起更多的是喜悦与激动。远方,我向往多少次的远方,终于向我渐渐揭开它神秘的面纱。列车在大地上飞驰,故乡在身后很快已成一抹淡影,无数的田野与村庄也消失不见,唯有茫茫又茫茫不见尽头的前方。从九江至南昌,从吉安至赣州,从河源至深圳,大地变幻着越来越浓郁的色彩,透过疾驰而过的车窗,我睁大着眼睛,看着一路迥异于故乡的风景,高耸云天的山岭,曲折清澈的河流,茂密不见尽头的森林,更有南国丛生的芭蕉与花树,让人惊讶又兴奋,仿佛新的生活、梦想与未来在向我招手。经过漫漫的黑夜与冗长的白昼,汽车终于把我们丢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,便扬长而去。这是一个崭新的城市,遍地盛开着高过屋顶的木棉花树,把整个天空映得鲜艳夺目。腥湿的海风,摇曳着巨大的棕榈树,在这个早春的二月,带来了温暖又湿润的异域气息。高高的楼宇可以耸入云端,密密的车流把街道淹没。我小小瘦弱的身体,没在黄昏建筑巨大的阴影中。故乡熟悉的田野与村落、鸟鸣与微风,已不见踪迹。虽然不知道什么样的生活与未来,但我却禁不住地喜悦与激动,甚至想张开手臂拥抱这座希望的城市。3.但生活却不是我想像的那样,在这光怪陆离的城市,一个初入社会无所依靠的乡村少年,是永远不会想得到的宽广与艰辛在把他等待。很快,如一滴水投进了浩瀚的汪洋,我成了流水线上一名只有工号没有名字的工人,几千人穿着同样的衣裳,戴着一样的帽子,一样的面无表情,如活动的木偶,每日十几小时,在重复又重复中把日子打发,所有的梦与欲望,被囚禁在一台小小的一米见方的操作台上,整日在工厂也宿舍之间穿梭,最后拿着可怜的一点薪水,这就是我那时所有生命的价值。窗外繁华丰盈的城市,与我并没有多少关系。呆在深圳一年多时光,我甚至从没有去过一次商场。这样日复一日没有尽头的生活,让人窒息。我一次又一次地选择逃离,从深圳至东莞,从东莞至南昌,从南昌至杭州,却最终不过是换了一台囚禁梦与欲望的操作台,或是一名销售,亦或是一名酒店服务员。生活的鞭子也一次次抽打在我的身上,如一匹被驯服的野兽,我终于接受着城市给予我一切的痛苦与无奈,学会了忍耐与沉默。最后在杭州,我再也不想逃离了,无奈地接受了生活的选择。在苍茫的人世间,我只微小如一粒尘埃,那么多与我同样青春与梦想的少年,一样把生命耗费在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上。想到这,我释然了。我曾是那样一个爱好幻想,爱着文学,也热爱着大自然间的草木。可在异乡十多年了,曾认为文学如生命的我,竟未曾写下一个文字,对身畔明丽的风景,熟视无睹。故乡很美,遍野木树与鸟鸣,最适合泛滥我无尽的诗情。故乡真穷啊,贫穷得容不下我最基本的生存,双亲的疾病等着我的钱医治。我柔弱并不健硕的身体,那样艰辛却没多少收获的农活,我也望尘莫及。唯有这个我并不热爱的城市,暂给我了生存的土地。城市如无边不见底的大海,会把一切淹没。很快,也把我身上曾属于我的的烙印涤去,我黑红健康的面庞在车间幽暗的灯光下变得瘦弱而苍白。城里那些时尚的衣裳,也穿上了我单薄又瘦弱的身体。我神采奕奕的眼神,变得漠然而空洞。甚至为了交流,我也开始讲着普通话,把乡音隐藏在一个让我都差点遗忘的角落,故乡的面目渐渐模糊。我知晓了南山咖啡与星巴克咖啡的区别,那些各种标示的车牌,让我如数家珍。我甚至有点爱上了这座城市,常喜欢在D厅有节奏的音乐下疯狂劲舞,也常喜欢一个人流连在解放路与延安路繁华的街巷中,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,诱惑着我不知归途。文学与梦想于是成了一个遥远的梦,虽偶然在心野间漫过昨日的记忆,却很快被淹没。虽不停地在工厂之间来来去去,但经过多年的努力,我不再是一名流水线上螺丝钉一样的工人,而成了公司一名很重要的技术人员,虽然付出与所得严重不成比例,但只要我愿意,可以一直干下去,收入不菲的薪水。在杭州房价疯狂大涨之前,在我有点小小积蓄后,更甚至有条件准备着在这里购买一处属于自己的处所,把残身交予异乡这片土地。人,活在茫茫尘世,多么渺小又脆弱。在宽广的天空下,在不见尽头的城市里,我们只如蚁蝼,那么多,那么多人,穷其一生只动物般的为了一处居所,为了养育孩子老人,而把一切交给物质的樊笼。一切成功与失败的定义,一切学校教育的意义,是否在城市拥有更多的房子,更多的银行存款数字。我们努力地劳作着,一件件实现着这些触手可及的物质幸福,可我们过得并没有想像中的快乐与幸福。那些穿着时尚的男女,用一切物质的标签来标示着他们的价值,却从他们轻浮浅薄的眼神中,我看到了空洞。那些华美的衣裳与名贵的房车,并不能掩饰他们的心灵的苍白。在繁华的大行大街上,我常凝望见哭泣与悲伤的女子,她们衣着华丽,却掩饰不住她们流下的泪水。生命中更多值得